假如人生必須標註地圖代碼,那我目前的版本就是HTYN:從家鄉的中南部H小鎮,青春末期的台北,到密西根的Y城,與現在的紐約。一直以來,每當有人問及最愛的城市,那一個從不猶疑的答案,總是台北。
在台北唸書的那幾年,除了早期搭火車,後來總是選擇機動性高,回到鎮上後幾步路就是家門口的公路客運。每回南下三小時多的車程,一旦經過竹苗地區,進入中部,就算是陰雨天也多半轉晴,透明車窗外的顏色,則會從陰灰突然變為淺綠淡藍。看見田地的機會,遠遠大過市集城鎮。在那一格格的農地間,偶爾會出現獨棟的透天樓房。那時我就常常想,為什麼有人住在這裡,有人住在城市?如果可以選擇,他們願意彼此交換嗎?他們又抱著怎樣的心情,在這兩個地點間流動?
對某些人來說,最愛的是自小生長的家鄉。對我而言,家鄉是未成年的全部。從幼稚園到高中,簡化地說,是一段不含選擇機會的過程,上課、唸書、作業、考試,不斷重複;不必擔心選什麼課,吃什麼飯,從事什麼活動,連誰跟你同班,誰坐你身邊,都早就由別人規劃好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生病時大人帶你去看醫生,一整個理所當然。就算在這過程中你曾經稍稍起過叛逆的念頭,那種強度,不過就像數十萬人聚集的跨年廣場上所有人齊聲倒數十秒時口袋裡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一樣,很快就被掩蓋。
台北象徵的,就是這一切的相反。雖然一開始我並不明白。
大學遷入宿舍的那一天浩浩蕩蕩,除了爸媽之外,還有哥哥,及哥哥的同學,還有哥哥同學的妹妹,也是我從小學時就同班的同學L。選好桌位及床位,稍微收拾整理一番,然後在附近添購一些生活用品之後,爸媽還得趕火車回家,他們一行人在下午三點多搭公車離開。我跟在公車後方快步地走,突然間那總是戴著墨鏡的歌手在我的腦海裡用力唱起《鹿港小鎮》,那一刻,我強烈的思鄉,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毫無顧忌地淚流滿面,不知道自己原來那麼依賴。在全然陌生的台北,往前看是未知,如果膽怯了,也沒有後退的機會。已經先行到台北準備註冊開學的死黨YH在公共電話上安撫著我,當晚還帶我逛夜市,看了一場電影。
